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寿诞(双更合并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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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祁瀚有时怕见惠妃。这听起来很可笑,怎么会有人怕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呢?从祁瀚记事起,惠妃便总会告知他,万家与我们并非骨肉血亲,万家待我们虽非真心,但你要待你表妹好,咱们是有情有义的人。除去这些,便是每日里问他,你父皇同你说什么了,是夸赞你了,还是斥责你了。再有便是,三皇子若是与你起争执了,你便忍一忍,拿出兄长的风范来,如此陛下与太后才瞧得见你是个重手足之情的好孩子……听得多了。便心生几分叛逆抵触了。祁瀚想到这里,行至殿门前的步履不由一顿。“可是太子回来了?”惠妃惊喜的声音在门内响起。她难得失了仪态,疾步上前,一把握住了祁瀚的手,道:“瞧着似是瘦了些,吃了苦了。”祁瀚还惦记着自己那难听的嗓音,便只低低应了声:“嗯。”“等回了太子府,该好生补一补了。”惠妃眼底流露出一分心疼。祁瀚似有所动,阴沉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。惠妃又问:“你今日去见陛下时,也是这般模样么?该先在府中沐浴更衣才是,你父皇素来见不得这般失了形容的模样。”祁瀚喉中一紧,没有应声。惠妃又叹气道:“罢了,也无妨。兴许这般模样,陛下才知你在清水县的辛劳呢,心底总要记你一功的。”祁瀚这才嘶声道:“清水县的事宜……钱大人说只是桩小事。”言下之意便是,若是为着这样的小事,就弄得这样形容憔悴,父皇见了也未必会记得他的苦楚,恐怕只会嫌弃他行事笨拙。惠妃笑道:“哪里的话呢?如今满朝都知晓我儿开始领差事了。大皇子、三皇子,哪个不羡慕呢?”祁瀚彻底不应声了。惠妃浑然未觉,只当他是累的。惠妃宫里没有小厨房,自然不似乾清宫那般,说备膳便能随时叫人备膳去。她只能叫人先拿了点心来,叹气道:“那日请了你表妹入宫来说话,备了不少吃的东西,却不知为何,她是一口也不曾动过。只怕是因着上回庄妃、三皇子的事,对我心生了嫌隙……我以往如何待她,却是全然记不得了。”她是怕了。日后我若是再给她递吃的,她是不是也不敢接了?她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?祁瀚骤然扣紧了桌沿,一时间也没了胃口。“她身子不大好……”祁瀚嘶声道。上一回就是装病,这一回又是哪里身子不好了?惠妃浅浅一皱眉,轻声笑道:“是吗?”就连那日陛下都特地给她送药膳来。惠妃只是想到晋朔帝,心底多少心绪难平。祁瀚却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,头一回觉得惠妃口中说的“对表妹再好一些”,似是有了点口不对心的味道。也或许是父皇还朝后,根本没有提起中毒的事罢。表妹倒是白受罪了。祁瀚掐了掐手指,这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。“我先回府去了。”祁瀚起身道。惠妃并未察觉到儿子的变化,还笑道:“清水县这一趟回来,更见稳重了。去罢,只怕你还有不少事要做呢。”她怕钟念月作什么?就算陛下待钟念月真有心,她有本事生这么大个太子出来么?等惠妃如此一番自我安抚完,再抬起头,殿内已经没有祁瀚的影子了。祁瀚先去了一趟国子监,并未见着钟念月。倒是迎面撞上了钟随安。祁瀚也并不喜欢这个年长几岁的钟家大哥。钟随安和他很相像,却又不大像。只是不等祁瀚作出什么反应,钟随安便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还请太子下一回,莫要随意带我妹妹出去了。”祁瀚喉头一哽,想要冷笑,但又生生压住了。这里人太多。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。钟随安已经看也不看他,从他身旁掠过去了。祁瀚有些心烦,实在按不住压低了声音,道:“这又怎么能怪我?表妹与你又不亲近……”钟随安步履一顿,加快了步子。自然是被戳着弱点了。但祁瀚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。他立在那里恍惚了一瞬,惊觉原来并非他想的那样,钟念月并不是只有他这个表哥。没了他,一样还会有其他人来关怀钟念月。祁瀚收拾了心绪,唤了国子监的人来问。国子监的人如实答道:“钟家姑娘?似是随锦山侯去了。后院儿有处飞天亭,您去那里瞧一瞧?”一听“锦山侯”三字,祁瀚便禁不住皱眉。难道母妃真引着钟念月去认识什么锦山侯了?那般纨绔!岂能混在一处玩?祁瀚沉着脸疾步就往飞天亭去了。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越发觉得太子的心思变化莫测,一会儿晴一会阴,有些摸不清楚。那飞天亭形如其名,飞檐往上拔起,像是要接入天际。而亭子里,隐约可见几道人影坐在一处。只听得钟念月道:“不要。”不要?不要什么?可是有人欺侮她?祁瀚三步并作两步,飞快地跨上了台阶。只是等他入到亭子里,钟念月已经转了声道:“我接着往下说。原来他回头一瞧,却是三两点绿莹莹的火光浮动在半空,他被得吓得慌不择路……”祁瀚一愣。而那厢亭子里的人也注意到了他,有人认了出来,便惊叫了一声:“太子殿下?”钟念月听见这声,便悄然翻了个白眼。祁瀚还惊愕地立在那里,脸上的表情一半凶恶阴沉一边震惊,混在一处,使得他瞧上去多少有一分好笑。他的目光微微一转动,将亭子里的人仔仔细细地收入眼底。哪有什么锦山侯?而这些人倒也都是他认得的。他自打生下来,惠妃便教他要识人,还记得住人。这些人……右相府上的秦诵,方大学士府上的方琰琰,兵部侍郎府上的朱幼怡……出身都是不凡。且都是常被他们的长辈挂在嘴边夸耀的子弟。祁瀚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了。直到秦诵问:“殿下回京了?敢问殿下前来所为何事?”祁瀚这才勉强挤出了点声音:“你们方才在说什么?”朱幼怡是个年长钟念月两岁的姑娘,她一板一眼道:“钟家姑娘在讲鬼火。”“鬼火?”祁瀚一愣。表妹胆子那样小,还能讲鬼故事了?“不是鬼火。”秦诵纠正道,“是被鬼追。”钟念月心道什么呀。都不是。她在给人讲《走近科学》呢。她小时候最爱守着电视看了,看村子里的母猪为何一夜离奇死亡,她能一口气就着下三碗饭。事实证明,大家也还都挺爱听的。她带小纨绔们玩大富翁。扭头就给好学生们讲母猪,啊不,鬼火的诞生原理。多讲两个,好学生们就忘了要监督她做功课了。祁瀚的表情越发僵硬,他发觉自己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大懂,更别提插声进去了。祁瀚只能回答最初的那个问题,道:“我是来寻表妹的。”众人恍然大悟:“来寻钟家妹妹的。”钟家……妹妹?祁瀚听着这一声,心底有一分别扭。他离京才多久?这样快,钟念月便有了别的玩在一处的朋友了?秦诵又道:“既是如此,那故事先不讲了,等你说完话,咱们便回来接着背书。”朱幼怡面露不舍,只是他们都家教良好,自然不会沉溺于故事里,经秦诵这么一说,她便也跟着点头:“我一会儿还要教念念写字呢。”钟念月:“……”她便抱着腿:“哎呀呀,秦诵哥哥,幼怡姐姐,我方才好像踢着石头了……”祁瀚听得她叫得,比往日唤自己表哥时好像还要甜上三分。心底顿时像是深深扎了根针下去。他想也不想便弯腰要去抱钟念月:“哪里踢着了?表哥瞧瞧。”朱幼怡却是一把将钟念月抱住了,道:“我来瞧……太子多有不便。”另一个小姑娘也忙挤了上前。秦诵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道:“瞧瞧紫没紫?揉不揉得开?”“拿我汤婆子来。”他们七嘴八舌的,倒是又一次没了祁瀚插手的间隙。祁瀚:“表妹……”他的表妹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,连头也没有回。祁瀚立在那里,竟觉得这亭子造得实在糟糕又难看,四面漏风。那风刮过来,直直往他的骨头缝里钻。他那表妹,不需要他了。……祁瀚何时走的,钟念月都不知晓。钟念月到底是没逃得过。朱幼怡盯着她写了三幅大字,一派老气横秋地赞道:“念念写得不错。”钟念月忍不住问:“你们不必去上课么?”朱幼怡道:“父亲一早便叮嘱了,说是有事耽误了,不去也无妨。”秦诵点头:“正是。何况我们课业已经修完了。”钟念月:?失敬了。原来大家都是学神。说痛苦罢,倒也不算太痛苦。钟念月只是不爱学罢了,并非是不会学。等她一学完,秦诵等人的目光都悄悄地亮了,嘴上说着不好,身体倒是很诚实地玩起来了。一日下来,钟念月实在累了,便打着呵欠要回府去了。众人也收拾了坐马车回去。只是私底下悄然议论了几句:“明明是太子更喜欢钟家妹妹,怎么外头都不这样说?”“谁知道呢。”半晌,朱幼怡轻轻叹了一声:“钟家妹妹真是好。”“又乖又听话,教什么便学什么。”叫人极有成就感。“长得也好。”方琰琰接声。“讲故事也好。”玩具也好。总之哪儿哪儿都是好……若是惠妃这会儿听了他们的话,只怕要狠狠冷笑出声。钟念月回到府中,收拾一番便歇下了。没一会儿,她的门被推开,只听得钱嬷嬷低低唤了一声:“大公子。”钟念月懒得动弹,就没起身招呼。钟随安身上还带着点冷意,等走近了,他掸了掸身上的雪,又犹豫着将外衫脱去了。钱嬷嬷惊声道:“公子这是做什么?当心着了凉。”钟随安低声道:“都湿了,是凉的。”钟随安说罢,这才自己搬了个凳子放在钟念月床边,坐着不动了。钱嬷嬷心道今个儿闹的是哪出啊?“公子用过晚膳了?”钟随安:“用过了。”钱嬷嬷便也不好问了。钟随安这一守便是一夜。还连着来了两天。这天半夜,钟念月乍然一惊醒,见着自己床头坐了个人,这人见她醒了,忙抬手来拍她脑袋,一边拍,一边结结巴巴地哼小曲儿。钟念月迷迷糊糊的,脑子转了半天,才隐约听出来,他哼的是《木兰从军》的调子。……是狗比哥哥啊。钟念月闭上眼,慢吞吞地躺了回去。第二日再醒来,她房里果然又不见钟随安的身影了。万氏早早来了她的房中,悉心为她挑选今日要用的首饰与衣裙。钟念月过得不大能分清日子,只是见万氏这般郑重,她不由低声问:“今日是陛下的寿辰么?”万氏应了声:“是。”钟念月点点头,便坐在那里充个木头人,任由万氏拿着首饰往她身上比划了。折腾到酉时,众人便要起身乘马车朝皇宫去了。钟家已然备下了寿礼。用一个比钟念月头还大的盒子,装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。钟念月也不感兴趣,上了车便开始打瞌睡。宫门前车马多。钟府的马车夹在其中,半晌也不见得挪动一回。钟念月卷着帘子,朝外扫了扫,隐约可听见那隔着数条巷子之外,传来的嘈杂声。万氏见她听得出神,不由道:“今日十里八巷,都该是披红挂绿,共贺陛下生辰,……往年还有异域小国的使臣,前来朝拜。只是你从前都不大肯来,每回都是称病在家中,赖着怎么也不肯起床。”说话间,他们的马车便被引进了门。惠妃早早就命人备下了软轿,将万氏与钟念月一并请了上去。其余人么,也有那皇亲在其中,还有些与宫中娘娘沾亲带故的,只是其他人都不敢在此时行特权,因而他们就只有眼睁睁看着钟念月的身影远了。半晌,才不知是谁低低嘀咕了一声:“果真是内定的太子妃呢。”“嘘,噤言。”那人不敢说了。却仍旧气得高家姑娘脸色变了变。宫宴摆在保和殿。只见兵士陈杖而立,教坊中人怀抱琵琶或琴,一个个梳得飞天发髻,身着薄衫,入了偏殿中。不多时奏乐起,乐声恢弘。钟念月听着听着,觉得仿佛自己都要去登基了似的。待他们一行人也入到殿中,自有宫人引着他们一一落座。钟家的位置算是靠前的,虽不至紧挨着晋朔帝的手边,但也足够彰显钟家的地位。“你舅舅他们也在。”万氏笑道。无论是钟念月,还是原身,对万家的亲人都没什么印象。从前万家人到钟府来,原身都很少踏出自己的院子。万氏也纵容她,便从不硬要求她出来见人。钟念月抬头朝万氏说的方向扫去。只隐约扫见了几个彪形大汉,实在分不出谁是谁,便只好收起了目光。又不知干坐着等了多久,只听得太监拖着长长调子,嗓音高亢地道了一声:“陛下驾到……”于是乌压压的人们,便纷纷起了身,行三跪九叩的大礼,头磕下去,像是恨不得都埋到膝盖里去。等行完礼,再直起身,钟念月朝那座上望去。便见晋朔帝头戴冠冕,旒珠垂下,将他的面容遮掩几分。因而那张俊美面容,登时少了几分往日的文雅气,更添帝王的凌厉、深不可测之势。钟念月微微怔了片刻,这才有种更强烈的,那坐在座上的人,乃是封建王朝里万人之上的真实感。她瞧着瞧着,突地觉得,那座上的人给她分了几缕目光。晋朔帝看了她一眼。这样远,也能察觉到她在瞧他么?钟念月的目光转了转,才发觉,……四周还真没什么人敢直视晋朔帝。可不就将她给露出来了么?钟念月咂咂嘴。便举起怀里的小匣子,冲晋朔帝拍了拍。晋朔帝隐在旒珠后的目光微微一闪动,轻抿了下唇,方才出声:“……开宴。”乐声骤换。教坊舞姬从偏殿摇曳着腰肢进来,钟念月视线立马就被牢牢吸引过去了,看了个津津有味。晋朔帝却还在看她呢。孟公公也在看。看了还出声道:“姑娘似是没怎么动筷子。”晋朔帝淡淡道:“宴上都是些冷食,倒也没什么可用的。”孟公公点头应声,盯了会儿,却是觉得不大对劲:“姑娘像是……像是正专心瞧人家跳舞呢。”晋朔帝:“……那便让她看个够。”孟公公失笑:“姑娘真是孩子心性……什么玩意儿都能勾走她的目光。”说完,孟公公又觉得自己像是说错话了。什么都能勾得走,那还记得陛下么?晋朔帝却是淡淡道了声:“无妨。”他喜欢养着她。自然便可以将一切她喜欢的东西,都亲手赠给她。自然也就牢牢记着,该要倚靠谁了。酒过半巡,殿内都飘起了酒香。钟念月什么也没吃着,一转头,便见锦山侯冲她勾手指。锦山侯勾了半天,都不见钟念月动,倒是远昌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:“我儿怎么了?手抽抽了?”锦山侯连连摇头,也不坐了,悄悄就往钟念月身边去。“我带了牌来。”锦山侯低声道,他紧张地道:“我们悄悄在一旁玩,好么?”钟念月看了看其他几个小纨绔,果然也坐不住了。钟念月:“好叭。”钟念月起身往偏殿走。锦山侯紧随其后。祁瀚坐在不远处,一皱眉,也想跟上去,可他是太子,又轻易走脱不得,便只能生生忍了。“你去。”他点了个小太监。倒也不只是他瞧见钟念月的动静,那厢高淑儿咬了咬唇,站起身:“我倒要去看看,她要搞什么花样?竟然敢与锦山侯在一处玩。实在不像是个姑娘家。”她身边的丫鬟也忙跟上了。高夫人见状惊讶,忙问:“去哪里?”高淑儿只借口道:“出恭。”这大殿之中,谁动了,谁走了,倒是没太多人关心的。毕竟此时该轮到众人献上寿礼了,那舞姬都缓缓退了下去。远昌王作为晋朔帝的大哥,便是头一个献礼的。等他走上前,行了礼,再抬头,却发觉他弟弟身边那个孟胜不见了。不知去哪里了。罢了,也不归他管。远昌王心道。这坐在宫宴上的人,自然不是能随意走动的。见钟念月一行人走近,当下便有宫人问:“侯爷,还有诸位公子、姑娘,这是要做什么去?”锦山侯:“到偏殿坐坐。”一旁几个小纨绔还争相去拉钟念月的袖子呢,一边拉一边说:“好念念!我今日带了好多银子来,我用这个和你换。你给我多画一些券好不好?我都玩破产三回了。总是输给锦山侯。他还让我输了给你当马骑……”锦山侯红了脸,结结巴巴道:“我才没有。”高淑儿走近了,听见了这番话,实在无语。一帮纨绔子弟。明明出身不低,却还要威逼旁人来给自己当马骑。钟念月姑娘家家,也有脸去骑么?守在那里的宫人回了下头,似是听了什么吩咐,随即道:“钟姑娘随奴婢来。”钟念月疑惑地点点头,甩开了小纨绔们的手。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她,跟着便要往偏殿走,却是全被拦下了。高淑儿心下惊讶,为何钟念月过得去?她几步上前,也想跟过去瞧瞧。“这位姑娘有何事?”宫人也将她拦住了。高淑儿羞红了脸,不好在这么几个纨绔跟前说自己要出恭。宫人见状似是懂了,当下便叫了个人来领她往另一头走。高淑儿咬咬牙,数次回头,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。只隐约见着衣角一闪,她好像在钟念月身边见着了那位顶厉害的孟公公?我瞎了么?高淑儿面无表情地想。嗯,我瞎了。这厢孟公公一见着钟念月,便当先接过了怀里的匣子,问:“给陛下的?”钟念月点点头。孟公公笑了:“那姑娘随我来,姑娘亲手给陛下罢。我先帮姑娘托着。”钟念月提了提裙摆,随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。七拐八拐的,不知怎么的便瞧见了几节台阶。而那台阶之上,便是晋朔帝的龙椅了。钟念月惊讶道:“上去?”孟公公点头:“上去。”钟念月扭头看向无数个在她眼中化为黑萝卜的朝臣与女眷:“他们……”孟公公一笑,道:“他们瞧不见。”我又不是穿隐身衣了。钟念月咂咂嘴。却听得殿内奏乐声又是一变,殿中众人全都伏地垂首,似是连眼睛都闭上了。钟念月从那调子隐约分辨出来,这像是什么祈福之乐。钟念月这才一步一步拾级而上。将孟公公抱着的匣子重新接回来,摆在了晋朔帝的桌案前。“陛下万福。”晋朔帝擦了擦手,方才打开了那匣子。只见里面躺着一幅字。孟公公忙问:“是谁的墨宝?……呃。”他话音还未落下,便见着上面的字实在扭曲如虫子了。钟念月抬手指了指自己:“我写的,入国子监写的第一幅字。丑是丑了些,却花了我好久的功夫。我如今献上的又岂是字呢?分明是我一腔心血了。”孟公公哭笑不得。这第一幅……孟公公的目光微微变了。那自然是大不相同。且听得晋朔帝淡淡出声:“泽居苦水者,买庸而决窦……你抄写的是《五蠹》,法家韩非子所著。朕早年对法家丛书,爱不释手。”孟公公心下更惊讶。寻常人哪里知道抄写这些东西?可见姑娘也并非完全是那不学无术之人。晋朔帝面上不显,只道:“将它悬于勤政殿。”钟念月:啊?等等!晋朔帝却是满心熨帖,势要将它挂起来。这东西,比满篇抄写什么“寿”字,来得有趣多了。抄了满篇寿字的太子还不知呢。祁瀚坐得离龙椅更近,他只觉得好似听见了他那表妹的声音。众人仍低头俯首时,他难得大胆一回,悄然抬起了头。那桌案前只剩下了晋朔帝。是他多想……祁瀚的目光陡然一顿。只见他父皇的手旁,随意放了一幅字。那是突然间多出来的。此时乐声已止。众人再抬起头。竟无一人发现这般异样。祁瀚没由来的,背后凉了凉,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悄然发生了变化。这厢高淑儿也禁不住喃喃自语:“我瞎了……”否则她怎么会在回来的路上,猝不及防地瞧见,那个钟念月正高高立在那无数级阶上,似是俯瞰了众人。钟念月这会儿也欲哭无泪呢。怎么这乐声说停便停了,她猝不及防,本来想躲椅子后头,但那一瞬间她就想了很多,想着椅子后头又冷,地面又硬。于是一下躲晋朔帝的宽袖长袍之间去了。晋朔帝心下觉得好笑,又觉得有趣。便好似他袖中藏了只猫似的。“吃什么?朕喂你。”晋朔帝出声。钟念月没搭理他。往桌案底下一躺,拽着晋朔帝的衣袍当被子,便合眼要睡。周围的乐声便权当伴奏了。酒过三巡。宫宴也走到了尾声。锦山侯等人已经眼巴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,万氏却发觉自己女儿没了。再一抬头。倒也怪。陛下也少了件外袍。今个儿皇宫里怎么净少东西?此时钟念月在桌案底下笑眯眯地冲晋朔帝道:“陛下的衣袍拿来垫地面倒是极不错的,披风也给了我罢……”晋朔帝半点也不生气。只觉得少女抬脸时,便如那夜空,绽着星星点点的光,粲然美丽。若是能将她揣在兜里便好了,烦闷时且拿出来瞧一瞧。也不必还给万氏了。“下回第一幅画,也给朕吧。”晋朔帝道。钟念月语塞。我画的简笔画猪,也要挂你勤政殿么?你让人家史书怎么写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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