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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李代桃僵

颐常在在后宫并不受宠,按理说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嫁祸于她,而她刚才说的一番话也确实如此,剂量的红花对无孕之人非但无害反而有益,那么,就算红花确实是她放于糕点之中,她也并无过错。思及此,朱颜道:“皇上,颐常在的话不无道理,宫中尚无一人知道平贵人怀有身孕,颐常在自然也是无从得知,而且莲子糕本来只是送给妾一人独用,退一步讲,就算颐常在知道平贵人怀有身孕,她又如何算准平贵人一定会吃那莲子糕?”颐常在频频点头,泪中带笑道:“皇后娘娘明鉴!娘娘明鉴!”玄烨沉默须臾,道:“那依皇后的意思,这红花又是从何而来?”朱颜定定的目光看着颐常在,严肃问道:“颐常在,本宫相信你并无害胎儿之心,但是……你且实话实说,那糕点里的红花到底是不是你下的?”颐常在忽又惊慌失措了,“当真不是。娘娘,您不是相信妾吗?妾愿以王佳氏一族起誓,妾绝无在糕点中妄下红花。”朱颜沉吟,似琢磨道:“如若真是你下的你认了也无妨,说到底你也是一片好心,平贵人的产便是无心之失,只能算是意料之外,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。”颐常在啜泣道:“可是红花当真并非妾放入,妾又怎能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?娘娘或许以为妾是怕误杀了龙胎而不愿承认,但是,事实确非如此啊!”玄烨面无波动,“这莲子糕都经过谁的手?”玄烨话音甫落,宫莲突然出来跪下,平静道:“回皇上,莲子糕一送到坤宁宫便是奴才接的手,别人并没有接触过。”宫棠怔住,想开口说话却被朱颜一个眼神制止住。玄烨道:“糕点是谁交到你手上的?”“是颐常在身边的秋儿,”宫莲咬紧下嘴唇,忽然俯下身去,“奴才该死,还请皇上、皇后恕罪!”玄烨与朱颜对视一眼,不悦道:“莫非此事与你有关?”宫莲抬头,心翼翼道:“回皇上,秋儿在将食盒交给奴才时其实有提到糕点之中放有少许红花,还转达了颐常在的嘱咐,请皇后娘娘每次进食时吃少许便可,不可贪嘴。”颐常在先是愣住,而后满脸不可置信,惊呼道:“胡言乱语!皇上,她撒谎!”玄烨冷对颐常在,“你闭嘴,”转向宫莲,质问道:“若真如你所说,你刚才为何不言不语?”宫莲低着头,平静如水道:“奴才本想着颐常在能亲口承认最好,毕竟无故致平贵人产并不是颐常在的本意,颐常在哪怕是认了也是罪不至死。但现在看来颐常在并无此意,未免无辜的人受此牵连,奴才也只能斗胆道出事实。”颐常在满面泪痕,恶狠狠地瞪着宫莲,厉声道:“你个贱奴胆敢诬陷我?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?皇上,妾才是最无辜的!不信您传秋儿问话,妾从未在糕点中放红花,又何来让秋儿说过那样的话!”宫莲头更低了,“颐常在请息怒,秋儿是您的人,自然是偏向于您,只怕是问了也未必能问出实话来。”朱颜定定凝着宫莲,疑惑的眸光又转向宫棠,捕捉到宫棠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,眼角眯了眯,道:“安德三,传秋儿。”玄烨忽然挥手,“不必了。王佳氏颐常在误杀龙胎畏罪不认,念其本是无心之失,着废除封号降为官女子,即刻迁入北三所,永不得出。”颐常在哭喊着跪行至玄烨脚下,紧紧拽住他的衣袍,“皇上您不能这样啊皇上!难道您宁愿听一个贱奴的片面之词也不愿相信妾半句话吗?妾在您眼里当真连一个奴才都不如吗?就仅仅因为她是皇后的奴才吗?妾好歹服侍您一场,您竟连一个证明妾清白的机会也不给吗皇上?”“梁九功,还不给朕拉下去!”“嗻!”梁九功对两名内监使了眼色,“颐常在,您请吧!”两名内监即刻上前架起王佳氏,用尽蛮力才将吵闹不休的她拖了出去,沾满她衣上的莲子糕碎屑顺着她离去的地方零星散落,红花独有的辛味渗透在冷冽的空气中,久久不散。忽然,有宫女从内间匆匆而出,行礼后急道:“皇上,平贵人醒了,哭着要见您。”玄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浮躁,“让她好好养着就是了,皇后,朕还有事儿,你就代朕陪陪她吧!”朱颜内心轻叹一声儿,嘴上却不说什么,只应声行了恭送礼,等玄烨走后便转身走向寝宫,经过宫莲宫棠身旁时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们一眼。平贵人面色白如薄纸,挣扎着要起身,“姐姐,皇上呢?”朱颜勉强打着笑脸,安慰道:“皇上为你处置了王佳氏,已经走了,毕竟政务要紧,你别太伤心了,皇上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。”平贵人眸中的怨恨一闪而逝,而后盈满深深的悲伤,化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,“罢了,是我痴心妄想,皇上眼里从未有过我又怎会在意我的好坏?也只是没了一个孩子而已,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为他孕育数不清的孩子,我算什么?我无辜死去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?”朱颜彻底无言以对了。虽然他到这个“梦里”只是短短月余,作为旁观者,却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属于这座幽深宫殿的冰冷和阴暗,在这里,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属于自己,甚至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帝。而女人,是皇权和朝代接替的最大牺牲品,她们或许拥有了当时看似尊贵的地位和平民百姓盼不到的荣华,却如同行尸走肉,爱情对她们而言,往往只是个笑话,又有多少红颜熬白了头,最终只是换来妃陵里一坯拥挤的黄土?平贵人低低啜泣,又道:“说到底也是怨我自己不中用,不如姐姐这般深得圣意,如果换做姐姐遭此厄运,想必皇上定是寸步不离姐姐身侧……”说到这忽然惊慌住嘴,翻了身就想起来,“姐姐恕罪,妹妹一时伤心冒犯了姐姐,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,妹妹资质平庸,岂能与姐姐相比……”朱颜急忙按住她,看着她与林夕夕一模一样的脸,内心忽然酸溜溜的,不知不觉便以平时教训林夕夕的严肃口吻道:“林脑残,躺好!身子没好之前别乱动,年纪就别想那么多了,只要把身子养好还愁以后没孩子吗?再说你才几岁?年纪太就生孩是不科学的,晚生晚育才是硬道理,你……懂吗?”心里的失望逐渐加深——她真的不是林夕夕。但是,内心犹如对亲人的渴望还是令他忍不住说了最后一句话,如果她真的是林夕夕,只是跟他一样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演绎着清宫戏,那么,她一定会听得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。但是,他还是彻底失望了。平贵人疑惑的眼睛探寻地瞅着朱颜,迷茫道:“妹妹愚钝。”刻意忽略内心极大的失落感,朱颜深吸口气,笑道:“不说那么多了,你累了吧?好好睡一觉,睡醒了便将什么都忘了,只当做了一场噩梦。”平贵人神情专注地盯着朱颜的笑容,眼里隐隐有异样光芒淹没在一片清澈之中,令人难以捕捉,泪中带笑道:“是,多谢姐姐关心,姐姐为妹妹受累了,您回宫歇着吧,不必为妹妹担心。”朱颜道:“也好,你需要静养,说话费神,我先走了,明日再来看你。”平贵人低头,道:“恭送皇后娘娘。”朱颜走后,平贵人紧闭双眼,僵着身子躺在寝榻上久久不动。忽然,翻身坐起,大喊着把锦被、瓷枕通通砸向地面,一双通红的眼透着满满的怨恨。随侍的宫女、太监闻声匆忙赶到,隔着六扇云母屏风,都跪倒在地低呼“贵人息怒”。“那王佳氏算什么东西?降为官女子?凭此便换我龙胎一命?”平贵人杏眼怒睁,食指指着一地奴才,哭笑道:“你们说!我的孩子就这么低贱吗?死了就死了吗?”满地的奴才无不噤若寒蝉。平贵人泪痕未干,笑声愈见凄厉,宛若杜鹃声声啼血:“孩子没了……没了……皇上竟无一丝心疼!他不在乎我也罢了,为什么连我们的孩子都不在乎?为什么……”说着,踉跄着起身,红眼泛着戾气,绕过屏风,指着前头俯首的宫女,“你说!为什么?”宫女吓得浑身发抖,牙齿咯咯作响,“回、回贵人……奴才、奴才……”平贵人一把将宫女拽起,紧捏着她的下颔,恶狠狠道:“怎么,连你这狗奴才也看不起本贵人吗?啊?”宫女一张脸惨无人色,口齿不清哭道:“贵人……息怒!奴才不敢……”“不敢?有什么不敢?”冰冷而尖锐的护甲轻轻摩挲着宫女嫩白的脸颊,末了,狠狠一划,随着一声痛呼,宫女原本白璧无疵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,鲜血直流,“谁不知道在这宫里头得宠的即便是奴才也如同主子,无宠的即便是主子也如同奴才!甚至连奴才也不如!你们一个个儿是不是都觉得本贵人不得宠便不把本贵人当主子看了?狗奴才!”言毕用力甩开宫女。忽有服侍平贵人的首领太监于子勉强打着笑脸道:“瞧贵人说的!奴才们岂敢哪?奴才们誓死效忠贵人您。贵人别往坏处想,您有皇后娘娘呢,又如何能不得宠?”“皇后娘娘?”平贵人忽热浑身一颤,斜眼看向说话的内监,眸光千回百转,半晌不言不语,良久后露出了平日常现的娇媚笑靥,“娘娘是本贵人的亲姐姐,自然是亲厚有加,也幸得娘娘庇佑本贵人才有今日,在这后宫,万一……”顿了顿,“没了姐姐,本贵人将是……”再次顿了顿,“寸步难行。”于子谄笑道:“有皇后娘娘相助,贵人有朝一日定能荣获隆宠。”“有朝一日?”平贵人仰天一笑,眼底却隐含泪水,“于子。”“奴才在。”“晚间待太医院送来补品尽管挑些最名贵的给皇后送去。”“嗻!贵人病中仍念着皇后娘娘,皇后娘娘定会牢牢记着贵人的好。”于子上前扶着平贵人,谄笑道,“身子要紧,奴才扶您上榻躺着。”平贵人睥睨一地奴才,只是眼中早已变成了平日的清澈干净,笑容无邪动人,“本贵人一时失子难免悲痛,方才……”满地奴才慌乱磕头,“奴才什么也没看到。”“嗯,都给本贵人退下。”平贵人满意地点头,凝神望着脸上血痕斑斑的宫女,柔声问道,“你留下。本贵人瞧着你眼生得很,新来的吧?叫什么名儿?几岁?”宫女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,声音掩不住的惊慌,“回、回贵人,奴才东儿,今年十四,是、是刚从坤宁宫调过来的……”平贵人长眉高高挑起,“坤宁宫?”“是的,贵人。”“本贵人如何不知?”声音忽然有丝不悦,“于子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怎么皇后送了一名宫女给本贵人,本贵人竟毫不知情?”于子忙哈腰道:“回贵人,东儿并非是皇后娘娘特意指给您的。近日皇后娘娘不知怎的觉着坤宁宫的奴才太多了,便下令遣了些到别的宫里头去,东儿是被随意分派到咱们宫里头的。”“哦?”平贵人双眼不离东儿,“怎么坤宁宫的奴才忽然变多了么?”东儿怯怯道:“回贵人,并未增多,只是皇后娘娘一时变了心意,喜欢清静。”沉默须臾,平贵人取下套在指甲上的珐琅金丝护甲,“东儿,这本是皇后娘娘赐予本贵人之物,本贵人平时都舍不得戴,现在赏给你了。”东儿惊慌失措,“奴才、奴才……不敢!”于子从平贵人手上接过护甲,“这可是贵人最心爱之物,如今赏了你那可是天大的面子!你且收下好好谢恩吧!”东儿颤抖着双手举高于顶,接过那犹沾着自己血迹的冰凉物体,重重磕头,“奴才谢贵人赏赐。”平贵人从榻旁红木案几上端下一碗金黄色浓汤,掀开覆着的清透白纱布,刺鼻的药味熏得她几欲脱手摔碗,最终却还是生生将满腔的嫌恶和怨恨吞入肚中,“这味儿真是刺鼻的很哪!让该闻见的人闻见了,也算不枉我恶心一次了。”走向东儿,笑道:“你起来,给本贵人好好瞧瞧。”“是。”平贵人捏着东儿的下颔,仔细端详着那伤口,末了叹道:“这好好儿的一张脸就这么毁了,真是可惜!”于子忙对东儿使了个眼色,尖声细语道:“是东儿自己个儿不心伤着了脸,怨不得谁!东儿,你说呢?”东儿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子又微微打起了颤,恍惚地重复着于子的话:“是,奴才……不心划伤了脸,怨、怨不得谁。”平贵人极尽亲和一笑,“真乖。来,把这碗药喝了,这可是好东西呢,能去瘀止痛,就是味道呛了点儿,本贵人可是喝了不少,好用得紧哪!”东儿颤抖着手接过药碗,惊惧之下险些打翻药碗,止不住啜泣道:“贵人,这……这不是红花么?饶了奴才吧,奴才知错了,贵人……”平贵人霍然收起笑靥,重重捏起东儿下颌,却是温言如清风:“怎么?本贵人都愿意喝的东西你竟不愿喝么?你原是姐姐宫里头的,我自然视你为姐妹,往后也会对你多加信任,既然如此,你与本贵人就应当同甘共苦不是么?来,赶紧喝了吧,别担心,你没有身孕,是不会和本贵人一样产的。”说到此处,突然昂头大笑,不断重复着“产”两字。于子头皮一阵发麻,呵斥东儿:“贵人赏的,由不得你,快喝了就是。”东儿哭出了声,不敢再多加犹豫,将满满一大碗红花汤汁喝得一滴不剩。“喝完还不赶紧谢恩退下?”于子对东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。东儿抽泣着磕头谢恩后逃也般地离去。平贵人横扫了于子一眼,“将宫中所有红花处理干净,若是再让本贵人闻见这恶心的味道,本贵人就让你死无全尸。”于子战战兢兢回道:“嗻!贵人请放心,奴才知道该怎么做。”平贵人笑容明媚犹如春日朝阳,“我倦得很,你也下去吧。”待众人散去后,她神色陡然暗下,踉跄几步跌坐榻上,眼中豆大的泪珠哗哗直下,“孩子,我和皇上的孩子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白白就让你这么死了!不是为娘害死你的,你可不能怨我!”眸色忽然变得狠毒凌厉,沉声恶毒道,“该死的人总有一天会死的!为娘会用她的血来祭奠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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